暮春的雨丝斜斜地掠过青石巷,我抱着刚从梨花林摘来的花束,踩着湿漉漉的苔藓往城西去。那株百年梨树开花时总像捧着一把碎玉,可今日花穗低垂的模样倒像是被什么压弯了腰。街角药铺的铜铃忽然叮咚作响,我抬头正撞见王掌柜的独子阿满撑伞站在檐下,他肩头落着几片梨花瓣,倒比新摘的花束更教人移不开眼。
药堂后院那株海棠树是王掌柜二十年前从岭南带回的,如今开得泼辣,粉白花瓣总爱往人身上蹭。阿满每日清晨替父亲煎药时,总要绕到树前数花瓣,像是要把春光都装进药罐子。我初来投奔时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,总在药渣堆里翻找能吃的根茎,哪曾想这株海棠竟成了我们之间的信物。
"阿姐,你又在偷看阿满哥哥。"海棠树下总坐着个穿藕荷色襦裙的姑娘,鬓角簪着朵半开的梨花。她叫小满,是药堂隔壁绣坊的姑娘,说笑间眼波流转,总把绣绷子往我面前一推:"瞧瞧这并蒂莲,像不像你阿满哥哥和咱们?"我低头捻着丝线,指节被针扎得发红。阿满的药方总夹着张字条,墨迹未干的"梨花"二字总让我想起那日他蹲在梨树下,花瓣落满肩头说:"等这花落了,我给你说媒。"
城西的绸缎庄最重门当户对,小满的绣品再精巧,也抵不过药堂的薄田。我蹲在织机前数丝线,忽然听见小满在门外轻声啜泣:"阿满哥说等梨花全谢了,就娶我过门。"丝线啪地断开,我慌忙把脸埋进绣布,却摸到块冰凉的玉佩——是阿满去年生辰我送的,背面刻着"梨花满枝日"。
那夜暴雨倾盆,我抱着装满梨花的竹篮往城西跑,忽然被阿满拽住手腕。他浑身湿透,怀里却护着个襁褓,"小满她...她怀上孩子了。"雨点砸在青石板上,我望着他鬓角新添的白发,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王掌柜抱着襁褓中的阿满站在梨树下,说这株树是给儿子守灵的。如今树下的魂灵竟真托了海棠转世,将禁忌的梨花与海棠绑作一团。
药堂的药柜里总摆着半瓶陈年梨花酒,是王掌柜用初春第一茬花酿的。小满临盆那日,我偷着把酒灌进阿满的药碗,他醉倒在梨树下,抱着酒坛哭得像个孩子。满月那日药堂请来稳婆,说孩子眉间有梨花胎记。阿满抱着襁褓在梨树下站到日头西斜,忽然折了枝带刺的梨花插在妻子鬓边:"这孩子叫梨海棠,要像咱们这样,把禁忌都揉进骨血里。"
如今我总坐在药堂的紫藤架下,看阿满带着孩子来采药。小满的胎记变成了淡粉色的梨花,孩子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。阿满说梨树今年开得格外早,花穗低垂得几乎要贴到地皮。我望着他鬓角的白发,忽然想起那夜暴雨中的对视——禁忌的梨花与海棠,终究在时光里酿成了陈酒,酸涩里带着回甘。
暮色漫过药堂的飞檐时,我听见阿满在教孩子认梨花:"看这花瓣像不像小满的襦裙?"孩子咯咯笑着扑进他怀里,怀里的梨花酒坛在夕阳下泛着琥珀色的光。巷口传来小贩的吆喝声,混着药堂飘出的药香,恍惚间竟分不清是海棠还是梨花在开。